老舌头说茄子
1.
初到会安便有邂逅的惊喜：不是遇到久违的朋友，是吃到好吃的茄子。出门的人都想吃当地的美食吧。那天其实只为了充饥。从岘港机场乘德士到酒店放下行李，肠胃叽里咕噜接连call in——我饿了嘢。而餐馆就快打烊。儿子从网上搜寻，说附近有一家餐馆叫Secret Garden，口碑不错，便去。点了茄子。没多久端上来两条肥大的茄子，烤熟，带茄把子，纵切开，盘子铺上炒热的香料，香菇芹菜辣椒什么的。吃肉不吃皮，茄子肉配上些许香料，入口，温热柔软，香味流溢，那味道叫茄子。没想到，茄子可以像烤番薯一样烤来做菜。烤茄子就这样包了那一餐我们一家三口的记忆。
饭后随意走。冷不防古镇又添一个邂逅的惊喜。我们拐进一条无人无影的巷子，继续走过去仿佛便到古早时候。却在那个巷口，只转个弯没多远又回到日常，巴刹的热热闹闹。有个卖菜的大婶觉得我相机的镜头是在拍她，便要钱，说：photo one dollar。我们继续走。看见一间周边以花花草草装点的咖啡厅，便坐下喝一杯，看古镇下雨的时候。时间是古镇的时间，雨下得不急不忙。
第二天在VY’s Market Restaurant 吃晚餐。儿子想吃越南牛肉，烤茄子的记忆同时回来二老的脑门。又点这道菜。做法却不同。茄子烤熟去皮，切段。肉碎、香菇、葱段等佐料炒熟，勾芡，拌上。茄子快给掩没了，有点喧兵夺主。幸好不咸。吃时去其黏黏搭搭的佐料，茄子便摆个好样子在舌尖上给你尝——嗯，是茄子的味道。
后来在镇上看见有老妇人摆摊子卖烤茄子。茄子是在火炭炉上烤熟的。烤茄子应该是会安这里的一道家常菜。回到酒店。坐在沙发上，阳台的视野尽是矮矮的老房子。忽而听见公鸡啼，近傍晚的时候。那天初到，午后，也听到公鸡啼，感觉很新鲜，是老记忆跑出来的新感觉——两日里第三次的邂逅。会安的清风送来的惊喜。
2.
茄子上不了大场面。宴会上没吃过茄子做的菜。刘姥姥二进贾府，贾母兴起摆家宴取乐。茄子抓紧时机上场，刘姥姥才吃到贾府的茄子。茄子还未亮相，读者先嗅到那股“炫”的气味。炫贾府的奢华。曹雪芹真是会写。听听这段对话。
凤姐儿听说，依言夹些茄鲞送入刘姥姥口中，因笑道：“你们天天吃茄子，也尝尝我们这茄子弄的可口不可口。”
刘姥姥笑道：“别哄我了，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，我们也不用种粮食，只种茄子了。”
众人笑道：“真是茄子，我们再不哄你。”
刘姥姥诧异道：“真是茄子？我白吃了半日。姑奶奶再喂我些，这一口，细嚼嚼。”
凤姐儿果又夹了些放入他口内。刘姥姥细嚼了半日，笑道：“虽有一点茄子香，只是还不象是茄子。告诉我是个什么法子弄的，我也弄着吃去。”
凤姐儿笑道：“这也不难。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鑤了，只用净肉，切成碎钉子，用鸡油炸了，再用鸡脯子合香菌，新笋，蘑菇，五香腐干子，各色干果子，都切成钉子，用鸡汤煨干了，拿香油一收，外加糟油一拌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了，要吃时拿出来，用炒的鸡瓜子一拌就是了。”
刘姥姥听了，摇头吐舌说道：“我的佛祖！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，怪道这个味儿！”
这哪里是吃茄子。那茄子跻身上了贾府的奢华场面，可连个配角都没当上。这样说不对，因为茄子留下名堂了，叫茄鲞，进入红楼梦第41回，身价百倍。刘姥姥说茄鲞不像茄子。当然不像。要知道，茄子进入贾府，厨子就要想方设法给它搞出个名堂。有个名堂，出风头了，厨子的地位跟着提升了。刘姥姥她乡下家里吃的茄子叫老百姓的茄子，吃得出茄子的味，可死活就是吃不出一个名堂来。
3.
新加坡餐馆也做这道菜。不是烤，是炸。厨师不知粘上什么粉，薄薄，炸后外脆内软。肉碎合香菇葱粒炒熟，勾芡，勾得淋淋漓漓。而且咸了一点，硬要抢茄子的味道。配饭吃蛮对口味。
家里怎么做这道菜呢？妈妈的味道是：虾米、蒜粒，辣椒丝先爆香，茄子切滚刀块下镬炒一会，再加少许热水焖一会，有时候加一个蛋。这是住静山村，后来搬到宏茂桥六巷，住208座十楼，妈妈掌厨时候的记忆。妈妈照老方法做菜，十年如一日，叫家常菜。
老伴喜欢吃茄子。水煮。老伴讲究食物的营养。说茄子能活血化淤、清热消肿。在她的描述里，茄子可厉害，能抗氧化，防止细胞癌变，降低胆固醇，预防动脉硬化，调节血压，保护心脏。所以她喜欢吃茄子。我跟着吃茄子。她的做法是，茄子洗干净，去蒂。水煮。菜脯切粒炒香，铺在纵切开来的茄肉上。别小看那小撮热炒过的菜脯，配水煮茄子吃，茄子在味蕾上能活过来。
4.
告诉你一个茄子藏在我心里的秘密。 幼小时候住静山村，我发高烧不退（弟妹生病也如法炮制），爸爸妈妈就从自家园子里采一个 baby 茄子，在炉子上烤一烤，然后在我身上滚一滚，着了魔术的茄子用红丝线绕圈子打个结，然后叫我站在屋子前，手握茄子往屋后抛，茄子越屋顶过去，病就好了。年纪小，哪有力气抛过去呢？多半是爸爸妈妈代替吧，记不清了。茄子在民间不仅保留了它的味道，还要为小孩治病、为父母分担忧呢。它虽上不了厅堂，可你敢小看它么？
《新华文学》第87期
林高茶座 